十年前,那个令人悲伤的夜晚
“65329999”。
1997年2月19日晚11时许,路透社驻中国首席记者马珍的传呼机显示出这串数字。这是让马珍心跳加速的数字。它蕴藏着一个秘密。
对新闻记者来说,这个传呼极端重要,其含义是“邓小平去世”,只有发信息的“知情人士”和马珍两人知道。
马珍的同事林洸耀立即回电话核实消息。
与此同时,马珍的电话响了,来电者是位高级别官员,说话简单而含蓄:“别睡觉了,今晚要出大事。”
不同渠道的消息,印证了一个当年全世界最重大的新闻。
耄耋之年“南巡”
1992年元月2日,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了“运筹与健康”杯老同志桥牌比赛。这个比赛是由他本人在1984年发起的。比赛结束时他获得了冠军,并被授予“桥牌大师”的称号。在职业桥牌的全部6个技术等级中,这一称号位列第三。大厅里因此喜气洋洋,冲淡了一个星期前的圣诞节的晚上、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上空缓缓降下的阴影。其时邓小平已经88岁,还相当健康。
半个月后,他登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他试图让中国的改革新政成为永久性的,至少也要“一百年不变”。
这次充满激情的私人旅行使中国恢复了活力。在那个时刻,邓小平强烈的改革决心使得人心震动。在离开深圳这个城市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他又要求深圳市委书记说:“你们要搞得快一点。”
这种言谈风格让人联想起邓小平过去的绰号。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时,因善于辩论,他被同学称为“小钢炮”。而上个世纪70年代,他有个外号“钢铁公司”。不过在退休后,人们已经很少看到他强硬的一面。
与当时普通民众的印象不同,“南巡”的目标并不是促使改革加速,而是保证改革的持续。
在电视上看女子体操的小运动员比赛时,邓小平总是说:“稳一点儿。”在这方面,他一向是杰出的表率。在关于改革的论争最为激烈的1991年,他不动声色。到了1992年,他才围上灰色的围脖,开始了旅行。
像邓小平以往的故事一样,这次重要的旅行也带有轻松的逸事色彩。到深圳仙湖植物园他第一次见到了“发财树”。“让全国人民都种,让全国人民都发财。”他说。他登上了深圳的高楼,眺望了香港。在珠海登山时,因为下山道路崎岖,警卫建议原路返回,他却执意选择了新路。他的回答被认为是朝气的体现:“我从来不走回头路。”
在深圳、珠海、广州和上海,他总是在提醒人们改革的必要性。他反复强调的,必是值得尊重的常识:资本主义也有计划经济,社会主义也有市场经济。更加广为人知的一句话则是:“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在1979年邓小平的头像第二次刊登在《时代》周刊的封面时,这家杂志说:“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民族在极短时间内能够来个180度大转弯,如同让航空母舰在一角钱硬币上转圈?”
1992年的南方旅行则让邓小平的头像再次出现在这家杂志的封面上,文章写的则是“航空母舰”在13年里的第二圈。
“我已经交卷了”
十四大刚刚闭幕,女儿邓榕搀扶他来到了人民大会堂,在大批的与会代表中接见了新当选的政治局常委。
这是邓小平政治生涯中做出的最后一次重要露面。至此,他一生中的“运筹”已经基本结束。
他试图真正地做回平民,就像“南巡”接近尾声时在上海那样。那天是元宵节,节日里民间的欢快气氛令他兴致盎然,以至决心去“买点儿东西”。身边工作人员为他选择了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他则向吴邦国借了10块钱,给孙辈的萌萌和羊羊买了铅笔和橡皮。这次经历让他觉得有趣。回来后女儿邓林问:“老爷子你今天逛了商店,看见什么了?”“就看见人了,”他说,“以后再不去了,扰民。”
这年夏天,他最后一次在大海中游泳。在北戴河,他一共下海8次,每次游泳约45分钟。护士试图用对一般老人说话那种玩笑式的口吻约束他:“今天下海咱们表现好一点,少游一会儿,明天就还能批准咱们再游。好吗?”但是邓小平不受别人控制,即便他已经88岁了。“好不容易才下去一趟,我才不呢。”他说。
这一年的8月,中国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整个中国都已经打上了小平那种务实的印记。
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政治学教授戴维·W·张总结近代中国,“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包括孙中山等领导人,都想使中国实现现代化,并从外国帝国主义的控制下解放出来。”邓小平曾经与周恩来一道制定了“四个现代化”的规划,在其一生中,把中国建设成一个强大的工业化国家都是不渝的追求。不过,改革开放之后,他把目标调整到了更切实际的“小康”。他已经尽了责任,1993年初,他告诉中共的下一代领导集体:“对中国的责任,我已经交卷了,就看你们的了。”
1994年10月1日,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人们把邓小平扶下车,又把他搀到一张轮椅上坐下。他观看了国庆焰火,并留下了生前公开发表的最后一张照片。他已经90岁,到了鲐背之年,皮肤确实生斑如鲐鱼之背,不过他仍不会让自己的头脑局限于琐碎的事务之中。
从此,他再也没有特意公开露面。他交棒了。这一次,他做得悄无声息,就像早年在法国雷诺公司勤工俭学时的一个下午,他收拾好工具,没有大声招呼谁就下班了。国庆焰火照亮了北京的夜空,而他已经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注入了一段基因,一段源代码。中国以后的一切变化注定会携有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