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四季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中环街一个曲尺形的大门,酒店里面预备着两间三星米其林餐厅,可以随时敬奉美食。香港上流社会的人,晚上夜生活时间到了,往往一掷千金,依红偎翠——这是97回归之前的事了,现在依红偎翠的大都是大陆客——在四季酒店的酒厅觥筹交错,呼朋引伴的应酬着。倘肯多花几个钱,就能去顶层的会所,点几个公主,或者叫几个模特,做下酒物,如果出到了十几万,那就能点香港有名的女星了。但这些顾客,大都是白手起家的富商,没有这般的挥金如土。只有开着跑车衣着不菲的二代们,才昂首挺胸的踱进酒店的顶层,点酒点人,包下整个一层,尽情的开着party。
我从十八岁起,便在四季酒店里当伙计,经理说,我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香港主顾,就给大陆客人做点事罢。这些个的大陆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向我打听酒店有没有新入住的人,问我有木有大陆来的大人物经过香港。在这么多唠叨的问话中,我工作也很为难,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谈的什么中南海什么中纪委的事,认不出哪个是他们所谓的大人物。所以过了几天,经理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调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理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贾跃亭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贾跃亭是白手起家而挥金如土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高大;五官棱角分明,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头顺顺的小平头。虽然是有钱的主顾,可是少穿西装多穿t恤衫,似乎说大陆那边搞互联网的都这样。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概念词汇的,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贾,别人看他经常开的产品发布会发言,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贾忽悠。贾跃亭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贾跃亭,你的乐视股票又跌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一杯Dry Martini,要一条高希霸雪茄。”便抽出一张黑卡。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拖欠了供应商货款了!又骗人钱了”贾跃亭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小米雷军发朋友圈,乐视欠了供应商一百多亿。媒体报道你还骗了融创孙宏斌157亿,黑了股民1600多亿,忽悠了许家印20亿美元,且不论股民被你公司财务造假上市黑掉的1600亿最高市值,以及许老板的20亿美金,光你个人的债务就有300多亿,不然你们乐视怎么大裁员了?还有你本来协议可骗许老板45亿美元,之所以骗了一半就翻脸,是因为剩下的25亿美金骗不到了。”贾跃亭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裁员不能算裁员!……搞互联网的,能算裁员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企业小而美”,什么“细分市场”“公司局部创新”、“新能源汽车PPT”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贾跃亭原来也是有靠山的,但终于在几年前年底倒了,又讨不得招安;于是逃难到了香港望北楼四季酒店,弄到各处找门路找靠山了。幸而忽悠的钱多,公司倒闭波动会不小,让他在四季还有美人美酒。
可惜他又有一样难处,便是靠山捅出来的祸天了噜了。在香港找的各处门路,一看贾跃亭靠山的下场,不免纷纷摇头。如是几次闭门羹,贾跃亭在我这里喝酒抽烟渐渐的多了。贾跃亭徒呼奈何,免不了偶然长吁短叹着。但他在我们酒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给我小费很多;总统套房也是,他间或没有又时间交,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贾跃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