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导演郭帆
1980年出生的郭帆正赶上中国科幻的低谷。那时,科幻曾一度被定性为“精神污染”。直到少年时代,他才得以接触更多与科幻有关的信息,《科幻世界》、《奥秘》是他的必读刊物,刘慈欣的作品更是一部也没落下。
作为改革开放的第一代人,郭帆也从小得以接触大量新鲜事物和外来信息。那一时期的国产影视作品中,一部儿童科幻片《霹雳贝贝》曾令郭帆印象深刻。而来自好莱坞的《终结者2》更是使他萌生了拍科幻片的想法。
但直到入行后,郭帆才明白国产科幻电影长期空白的原因:一方面,科幻电影的发展需要国家实力的背书。另一方面,科幻片等大体量的电影制作需要倚赖强大的电影工业。但直到现在,中国电影行业依然大范围沿用老一辈“江湖习气”的做法,缺乏有效的分工、标准和管理。
尽管如此,郭帆仍然试图尝试科幻元素:《李献计历险记》用“差时症”的方式表现穿越时空的科幻感;《同桌的你》中也有意加入了一段奇幻的情节,尽管最后的成片中没能保留。
郭帆还憋着一个更大的想法,他希望推进中国的电影工业化。在拍《李献计历险记》时,他曾用三轮调研的方式决定剧情的走向。《同桌的你》时,他甚至会在开拍前配好音乐,拍摄也是严格按照流程。“可能因为我是学法律出身。”
真正颠覆郭帆对工业化认知的是2014年的一次好莱坞之行。当时,他因为《同桌的你》入选电影总局年轻导演交流计划,和宁浩,陈思诚、路阳、肖央一起被派往好莱坞参观。
“到那一看全傻了。好莱坞的工业化体制会对你产生冲击,给你心里埋颗种子,让你知道差距在哪。”郭帆对《三声》说。
回国后,这批见识过好莱坞工业体制的导演们纷纷开始了自己的电影工业试验,宁浩筹划着《疯狂的外星人》,陈思诚拍了《唐人街探案》,郭帆也接手了《流浪地球》,并试图借此摸索出自己的一套工业化生产体系。
“那时候大家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每个人都意识到,好莱坞正在瞄准庞大的国内市场,而面对强大的好莱坞工业体系,如果中国电影不建立起自己的工业,将在十年内面临很大的危机。”
《流浪地球》计划
接手《流浪地球》没多久,郭帆就感受了一次心理上的过山车。
2015年8月,刘慈欣凭借《三体》获得雨果奖,国内对科幻的期待高涨。当时正逢IP概念大热,一年内有超过20本科幻小说的改编版权成交。加之此前游族影业高调宣布以2亿每部的投资投拍6部《三体》系列电影。“中国科幻电影元年”的呼声再次高涨。
热情转瞬即逝。2015年末,《三体》陆续传出制片人离职、特效团队被换的消息,不少刚启动的科幻项目也由于巨大的困难相继停摆。行业、资方和市场对科幻电影的态度急转直下。
刚启动的《流浪地球》也因此遇冷,没人关心,更没人看好。“做科幻电影最难的点并不是技术或者特效,而是信任。” 郭帆说,4年间质疑从未停止,“整个历程就是一步步证明的过程。”
做剧本之前,郭帆先花了8个月时间搭建了一百年的世界变化史,包括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以及自然中的地貌、洋流等方方面面。这是他在挑选项目时就有意设定,“我们要做近未来的故事,大概未来五六十年的样子,因为需要找到一些跟现实连接的支点”。
之后,郭帆找到此前多次合作的龚格尔,希望他担任电影的制片人和编剧。龚格尔和郭帆一样痴迷科幻,做过演员、音乐,却从未担任过制片人。但郭帆觉得他懂创作、懂流程,这就够了,“制片人不应该去弄钱,而是承担整个影片的制作管理”。
龚格尔也很爽快地答应了。“那个时候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但我们两个对对方的信任从来没有动过摇”。2016年的春节,他和郭帆两个人就在他家,一人一台电脑,开始哐哐写剧本。后来,郭帆在北京东三环不远的三层小楼里成立了工作室,一个4人的编剧团队被组建起来。
对于要不要请刘慈欣加入,二人犹豫了很久,最终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两个创作者在不同领域,最终要完成的是在作品上的握手,而不是现实生活中。”文学与电影的创作方式存在差异,郭帆认为电影不能单纯地讲世界观,“电影的核心就是人和情感,而且这种情感也应该是中国式的。”
为了实现这种中国式的情感,每次开剧本会都会爆发激烈的对抗。“这种强烈的对抗是基于对作品的负责,没有人是带有情绪性的。”龚格尔对《三声》表示。
最激烈的一场争执是关于结尾处父子间的对话。龚格尔和父亲的感情很好,在结尾处写了非常多的台词,十分动情。但郭帆提醒他,多数人与父亲都很少说话,其他编剧也应声附和。龚格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典型的中国家庭。
“父亲在家里永远是威严的象征,不太多言,但父爱是真切的。”郭帆说,只有把这个情感内核放在其他类型片里也成立的时候,它才是完整的、健康的。
除了中国式的情感,郭帆一直希望找到中国科幻的文化内核。“我们和好莱坞拼特效必死无疑,一定要找到中国人能够理解的方式和中国人喜欢的故事。”
在东西方文化的对比下,郭帆找到了这一内核。当时,他曾为电影遍访全球的特效公司,工业光魔的视觉总监看完剧本后很疑惑,“你们的想法很奇怪啊,为什么当地球出现大危机的时候,你们不是造宇宙飞船,而是带着地球一起跑?”
这一句话点醒了郭帆。“西方文明是面朝大海仰望星空的,是一个不断走出去的文化,但中国人几千年来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我们对故土有深厚的情感。”
还有一处令美国人不解的是,剧本里有五千个发动机需要重启,为什么要出动多达一百五十万人去营救?在郭帆看来,这和中国文化更强调集体主义有关,“有点像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会看到有几十万的部队、志愿者,大家都是普通人,但都有可能成为英雄”。
“应该就基于这两点,一个是我们对土地的情感,一个是集体主义。”郭帆相信,在与好莱坞大制作的对抗中,中国本土化的精神内核将成为电影“弯道超车”的重要支点。
“中国科幻能够成立是基于国家强大的宏观背景。面对全球性的危机的时候,如果一个国家不够强大,这些人站出来他的可信度就会很低,只有时代发展到这个点才有可能。”